吾爱吾师
□ 李明阳
8月23日晚,我接到安师大文学院党委书记余大芹的电话,她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声“余恕诚老师走了”,就不再言语。后来,我又接到同学黄元访和丁放的电话,知道余老师真的“走了”。一晚上,我呆坐于书房,半梦半醒,亦真亦幻。
我为老师的早逝而深深地惋惜。平心而论,对学者而言,七十多岁还正是出成果的时候,尤其人文学者,因为其研究成果不仅与学识、才华、悟性关联,与研究者的年龄也不无关系,因为这涉及到知识的积累。我想,老师属于厚积薄发的学者,无科学的结论,其成果绝不轻易示人,可以想象老师尚有未竟课题,我为老师事业未竟而惋惜。七十多岁,就当今人而言,也正是儿孙绕膝之时。“无情未必真豪杰,怜子如何不丈夫”。老师不仅执着于事业,且儿女情长,记得我前年去老师家拜访时,老师说他正准备从现居住的房子搬到学校新区分给他的房子,因为小孙子即将上的初中就在新校区那边,儿子媳妇工作太忙,他与老伴还要帮着指导孙子上初中呢。话语犹在耳畔,笑貌如在目前,而老师竟驾鹤西去,让人无限伤感。
我为老师的成就感到自豪。老师一生可用八个字概括,那就是:“学为人师,行为世范”。他一生从教,淡泊名利,甘于奉献,以自己崇高的人格魅力和渊博学识感染和教育了一代代学生,得到历届学生的无限景仰和普遍爱戴。余老师谦谦君子,文质彬彬,待人极谦和,但治学严谨,对学问极其认真,早年如此,晚年如旧。我前年曾写一本叫《书画百家诗》的书,想请老师作序,老师答应作序,但嘱我一定要把书稿全部带给他看。这是我想象得到的。老师为学向以严谨著称,不看原稿即便学生也是放心不下的。老师除了为我作序外,对书稿中说得不妥的地方逐一校正;对说得不清的地方,引经据典,把来龙去脉阐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;老师还把自己的批注用娟秀的小楷誊写了满满四页纸,用特快专递寄给我……孤灯独坐,捧着老师的谆谆教诲,想象一位老人在灯下一字一字书写的样子,想象一位老人在邮局柜台上填写快递单的情景,想象老人来往途中踽踽独行之状,禁不住泪眼婆娑,百感交集。
余老师是从偏僻乡村来到高等学府,从一个农村少年成长为一位著名学者的。他是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、是国务院突出贡献专家、是首届“国家级教学名师”,是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名誉主任、博士生导师。老师是我国杰出的古典文学研究专家,在李商隐、唐诗风貌及其文化底蕴、唐诗与其他文体之关系及“诗家三李”等研究领域成就卓著,影响深远。如元访同学挽联云:“皓首穷经蒐沉索引巨笔勾勒唐诗风貌,呕心沥血教书育人桃李万千拱列门墙”。老师学术上是从平淡而达绚丽至极的人,难得的是老师永远保持一种真诚、平淡的心态面对学生和世人。他如孔子所言“有教无类”,秉信教育面前人人平等,学生没有高下贵贱之分,他毕生以平等之心面对每一个学生,让每一个学生都感受到来自老师的真诚的关爱。他不沉溺于功名利禄,不奢求非分之物,甘于、乐于寂寞,保持平淡的心智和豁达乐观的胸怀,以纯洁、善良、自然、淡定的赤子之心面对纷繁世界。我想,正是这种平淡之心使老师心无旁骛,正是这种平淡之心成就了老师的大业。可谓“知者虚怀如水净,高人清品与山齐”。
宋人苏轼在其《赤壁赋》中借客之口叹息“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”,以感叹人生苦短,进而言之,即使在这短暂人生中做成事情又谈何容易。人生多艰,成事不易,成大事尤难,如宋代王安石在《游褒禅山记》中所言:而世之奇伟、瑰怪,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有志矣,不随以止也,然力不足者,亦不能至也。有志与力,而又不随以怠,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,亦不能至也。回顾老师生平:身边有等身之著,天下有万千桃李,家中有儿孙绕膝,身后有如潮好评,为人为文已达奇伟、瑰怪之境界,立丰碑于人间,垂英名于后世,大器天成。“千载贤愚同瞬息,几人湮没几垂名”(《七律·端午》唐·殷尧藩)。吾师无憾矣,足可安息。
吾爱吾师,吾师安息!
(原载《新安晚报》2014-9-11)